PART 1: BUILD
澤愛在無人的夜路上走了一段，在街角的位置有一輛電單車在等她。開車的是個戴著頭盔、身形瘦削矯健的年輕男子。澤愛從男子手上接過頭盔，戴上，坐上後座，扶著男子的腰。電單車隨即發動，絕塵而去。真幾說：那個男的是 Virtus 的安貞勇。她的辨識能力無可置疑。我們也不心急，因為真幾已經動用沿途的監視系統追蹤電單車的去向。那兩個天真的人根本就沒有想過被追蹤的可能性吧。
我們回去事務所停車場，坐上了真幾的電單車。這是我第一次坐這種不可靠的交通工具，但我對真幾的駕駛技術絕對有信心。不過，一個穿運動輕裝和一個穿少女風傘裙的女生，深夜一起坐在電單車上飛馳，形像怎樣說也會有點古怪吧。
為了不要被發現，真幾並沒有全力追趕，而保持著一定距離。一直跟蹤到城郊，突然失去了電單車的定位訊號。真幾發現方圓兩公里內變成了訊號消失區。她用內聽說：應該是安裝了流動干擾裝置，至少用了十部車輛。在這個區域內很可能正在進行非法活動。我問：要破壞干擾裝置嗎？她說：暫時不要打草驚蛇，去看看發生甚麼事，把對方逮個正著！至少確定是在這個範圍內，目標應該不難找。
我身為大精靈的歲月大部分都在研究所度過，從未親身參與過實際行動，這時候竟然也感到有點興奮起來了。
果然，進入訊號消失區後，是一段蜿蜒的山路，最後來到一座看來像廢棄工廠的建築物。工廠外面的空地上停滿了汽車和電單車，少說也有一、二百輛，可以猜測裡面有至少四、五百人聚集。我用內聽問真幾：
要找後門溜進去嗎？我可不能像你一樣飛簷走壁啊！
她微笑了一下，說：亞尼姐姐不用擔心，我有隱身術，只要拉著我的手，沒有人能看見你。
她向我伸出手來，我想也不用想便把它握住了。回想起來，第一次和國真幾碰面的晚上，她應該也是用了感官干擾技術避過守衛進入真希的病房的。
我們逕直走進入口，經過把風的守衛和查票員，鑽進黑色的厚簾幕後面。裡面是一個改裝成表演場館的巨大空間，在閃爍不定的舞台燈光下，目測場內至少有二千人，比之前的估計要多。場地只設企位，人頭湧湧的，我人比較嬌小，視線很容易受阻。真幾繼續牽著我的手，好不容易才在人堆中找到一個可以看到舞台的位置。這時候沒有必要再隱身，其實她可以放開手，但她沒有這樣做，我也沒有提出。過了一會，她才突然察覺，有點不好意思地鬆開了手。
在場館一端是舞台，台上正有一個三人隊伍在表演，只是普通跳唱，並未動用魔法，但觀眾的情緒非常高漲，看來是為即將進行的對戰熱身。團體由兩男一女組成，一律戴著白色半邊面具，服裝有如外國古代歌劇中的人物。他們向觀眾鞠躬的時候，司儀以誇張的語氣說：請再次給三位鼓掌！我們地下舞台的三連冠，影子殺手——The Phantom of the Opera！場內似乎都是他們的支持者，立即狂呼他們的名字。我的資料庫顯示，這個團體從未正式參加過佩洛瑪舞台，是正宗的暗團。這時候真幾補充說：這個團專門挑戰佩洛瑪舞台退役者，所以稱為影子殺手。
真幾用眼神示意望向前方，同時傳來了定位資訊，她已經找到伊澤愛和安貞勇了。他們就在舞台前左方的位置，正在跟一個穿黑衣的男人說話，因為距離太遠，現場人又太多，無法讀到談話內容。這時候，射燈突然轉向澤愛和貞勇，把他們殺了個措手不及，司儀隨即宣布說：
各位觀眾有眼福了！我們今晚會臨時加插一個特別項目！因為我們來了兩位特別嘉賓，就是大熱男團 Virtus 的安貞勇和當紅女團 Virgo 的伊澤愛！現役佩洛瑪舞台的參賽者出現在我們的地下舞台還是破天荒第一次！不是有心來踩場的吧？哈哈！說笑而已！歡迎都來不及呢！我們請兩位大紅人上台！
現場觀眾似乎也有點意外，一時不懂反應，甚至傳出了幾下喝倒采的叫聲，然後才響起了鼓掌，但並不十分熱烈。安貞勇和伊澤愛騎虎難下，在黑衣男人的推拉下，不情願地踏上舞台，表情非常尷尬。他們只是穿著普通服便，雖然男的依然很帥，女的穿著短裙也非常可愛，但完全沒有做好演出的準備。我肯定他們是被設計了。我和真幾相望了一眼，大家都有點擔心，但決定再觀望一下才行動。
安貞勇看來已經定下神來，裝出一副自若的神情，向觀眾做了一番自我介紹，好像他是預定來作客似的。論外貌俊俏，他在隊中只是僅次花愛誠，舉手投足都充滿魅力。看見他一下子把主導權搶了回來，而且是在敵對陣營中，不由得佩服這個小子的應變能力。他很明顯也在保護被嚇得有點膽怯的伊澤愛。不過對方很明顯有心抓住這個天降的機會，去挫正場偶像的銳氣，不會那麼容易讓他們蒙混過關。
果然，司儀突然建議兩人跟主場的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來一場友誼賽，分兩回合進行，第一回合由兩位女將基莉絲汀和伊澤愛對戰，第二回合由魅影艾力克挑戰安貞勇，第三位成員夏尼子爵則作後備。作為佩洛瑪舞台當時得令的偶像，這個挑戰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因為退縮便代表認輸，以後也不用在舞台上立足了。真幾有點著急了，問我要不要癱瘓現場的設備，中止比賽，但我卻說：雖然這個設計非常惡毒，但他們兩個是自己跑來闖禍的，最好讓他們自己解決。萬一出現人身安全問題，我們才出手吧。真幾表示同意。
老實說，我對兩人的狀況不是很有信心。我沒有看過對手的演出，但作為暗場的常勝軍，顯然不是等閒之輩。我知道他們的隊名出處的故事，曾經是極受歡迎的音樂劇。當中的女主角基莉絲汀是知名女高音，實力非凡，而畸形人艾力克綽號魅影，顯然擁有強大的魔法力量。澤愛和貞勇都是六人團隊成員，少有獨當一面的機會，實力也不及團裡的大哥大姐。對方很明顯想乘機欺壓他們，幫地下偶像出氣，也順便破壞他們的星途。
只見貞勇不知低頭跟澤愛說了些甚麼，她便鼓起勇氣站在台前。對方故作禮讓，由澤愛初動，現場響起了澤愛的個人單曲〈為愛而生〉的前奏。這是奧師參考了我的讀心報告之後，精心為澤愛打造的真情告白，發佈後反應極佳，收聽率一度升上亞軍位置。澤愛按了按胸口，深呼吸了一下，稍一定神，向現場觀眾說：
我媽媽說我是為愛而生的，我一直也相信這一點。希望大家也一樣！
她用略帶稚氣的歌聲，唱出了歌曲的首段，是天真的、溫柔的、充滿盼望的愛的禮讚。
讚美清晨 熱愛夏夜
少男少女 戀愛佳期
歌頌青春 膜拜成熟
好男好女 雙宿雙棲
開頭部分是靜態抒情，沒有太多舞蹈動作配合，歌曲本身雖然很動聽，但從對戰的角度卻沒有多少威脅。又因為沒有己方的煉金術師在控制台打點，而沒有相應的舞台效果，心能發動自然亦打了折扣。所有條件也不利於澤愛發揮。
不過，唱到中段澤愛開始進入狀態了。她這個人的好處和壞處也是很容易動情。我完全可以想像，她已經把台下兩千個並不是她的粉絲、甚至是帶有敵意的人視為愛的對象，真心地向他們唱出每一句歌詞。我忍不住跟真幾說：你看！她不是在表演，她在示愛！你明白我在說甚麼嗎？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呢！人類真的不可思議！在黑暗中我看不清楚真幾的反應。
來到副歌，旋律漸變激昂，觀眾情緒亦高漲起來了。我觀測到場內的心能開始大幅提升。
為愛而生
就算換來的只有恥辱
就算得到的只有嘲笑
也勇往直前 絕不退縮
為愛而生
就算天不曾為我流淚
就算地不曾讓我棲居
也義無反顧 絕不後悔
佩洛瑪舞台的神奇之處在於，無論你是否表演者的支持者，甚至是她的敵對者，只要表演者的技藝和靈魂合而為一，達到昇華狀態，你的心能便會情不自禁地提升，並化為表演者的心能指數。所以粉絲多寡並不是決定性因素，經常會出現多粉絲的一方輸給少粉絲的一方。佩洛瑪舞台不是立場的投票制，而是無意識的投票制。你會為自己內心的真正所趨而驚訝。
這樣的事情逐漸出現在澤愛身上。觀眾開始情不自禁地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並且化為集體的心象。舞台開始出現幻化景象，澤愛換上了一身玫瑰色的長裙，一朵巨大的玫瑰在空中慢慢旋轉，綻放，散溢出迷人的香氣。然後，澤愛適時收回了能量，完成了初動的階段。
繼動的基莉絲汀登場了，粉絲們回過神來，向自己支持的偶像發出歡呼。她把古典歌劇的元素融入當代流行音樂，特別擅長高音域的處理，有強烈的炫技味道。單以歌舞技巧論，確實是勝過澤愛的，但還要看她發動心能的魔法水平。因為在熟悉的場地和觀眾面前，她很快便引起了心象投映，主題果然是激情的幻影，跟澤愛既有重疊，但重點並不相同。只見在一波又一波的高音中，巨浪和烈焰激烈相鬥，觀眾亦變得群情汹湧，是完全不同的精神狀態。大家一定在等待，嬌小的澤愛如何抵擋這股強勁的攻擊。
基莉絲汀一臉得意地收回了能量，隨即進入以副歌和魔法對戰的互動環節。只見澤愛首先在過場音樂的階段，使出了繫靈魔法「比」，以「比熱情」來把玫瑰化為巨大的純淨火焰，蓋過了激情之火的光芒。但對方好整以暇，發動繫靈魔法「魅影 Soprano」，以尖銳的高音唱出「媽媽的原罪」，竟然引出了澤愛母親年輕時的幻影。只見一個全身赤裸的少女，正沉醉於一夜的愛欲裡，和一個看不見面目的男人糾纏在一起。澤愛沒料到有這種邪門的魔法，即場給嚇得亂了陣腳。
真幾看不明白舞台上發生的事情，我便解釋說：基莉絲汀的「魅影」魔法的操作，是挖掘出對手意識中的陰影，直接攻擊對手的心靈要害。我不知道她怎樣可以做到，但這無疑是某種特別的讀心能力。這種毒招如果用在別人身上，大概會非常有效，但是澤愛已經習慣了創傷治療，剛剛才再重溫了一次。這種魔法用在她身上未必很有殺傷力。
如我所料，澤愛看清楚對方的路數，很快便站穩陣腳，喊出了「比清純」，讓少女沐浴在一片白玫瑰的花瓣中，洗滌了身上的原罪，把醜陋的欲望化為對生命的肯定。對手也沒有怠慢，立即以「媽媽的恥辱」回應。這次澤愛的母親以妓女的姿態出現，像色情影片一樣，做出各種下流的動作。觀眾似乎也被這種邪門魔法所感染，而進入情緒亢奮的狀態。我懷疑使用黑魔法是地下舞台的普遍現象，但既然佩洛瑪舞台的設計是針對心能，沒有理由排除任何情緒特質，無論是正面還是負面的。我盡量用客觀而不帶道德批判的角度來看這件事情。重點不是好壞對錯，而是澤愛能否找到應對的方法。
澤愛的樣子好像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但她依然能重整旗鼓，喊出了「比大愛」，從母親的裸身上幻化出無數的彩色玫瑰，在拉開的畫面中，如甘露一樣地施予給萬物眾生。「比」魔法的核心，是從對方的魔法幻影中找到可以類比的地方，製造出相應的幻影。表面上看似是模仿或複製，實際上是以同情和同理的方式，把對方的攻擊化解。基本上是一種被動的、防守的魔法，但是，發揮到極致的話，可以將心比心，令對手完全被打動，繼而被降服。
魔法再次被澤愛破解，基莉絲汀顯得有點急躁了。她大概沒料到這個年紀比自己小了一截的小女孩能夠承受這麼猛烈的攻擊。但她沒有手下留情的打算，施出了更惡毒的「媽媽的離棄」。只見澤愛母親手裡拿著刀子，充滿恨意地刺進了男子的頸側。血花飛濺到澤愛的臉上和身上。連真幾也覺得太過火，而想起來阻止，但卻給我拉住了。我跟她說：澤愛不會被揭瘡疤的魔法擊倒的，我對她有信心。
澤愛只是呆了一下，抬起手臂抹去了臉上的血跡，唱出了〈為愛而生〉的結尾：
只求你安好 只求你歡笑 只求你記住
你的生 我的命 你的心 我的愛
你的傷 我的痛 你的悲 我的哀
與天比高 與海比深
將人比人 將心比心
為情所動 為愛而生
幻影媽媽向著陽台走去，爬過欄杆，一躍而下。澤愛伸出手，喊了一聲「比傷心」，雙眼撒出了無限的淚珠。淚珠在空中變成花瓣，再結合成一朵粉紅色的玫瑰。玫瑰像一張柔軟而富有彈性的救生床，接住了下墜的媽媽。花瓣把媽媽包圍著，像溫暖的擁抱，更多的淚珠灑落，像一場熱情而又清爽的雨。
台上的澤愛已經哭成淚人。她哽咽著喊出了終極咒語：Proof of Love！這時候，對手基莉絲汀的臉上流下了兩行淚，連她自己也有點不能置信。觀眾席上傳出此起彼落的哭喊，我回頭一看，發現有人無聲啜泣，也有人悲慟痛哭。也許，全場只有我和真幾兩個非人沒有流淚。地下版的佩洛瑪舞台虛擬機高速運轉，指數節節上升，破了暗場經營以來的最高紀錄。全場觀眾發出巨大的驚嘆聲，司儀宣布伊澤愛勝出。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的隊長艾力克亦表示，己方已經完敗，不打算繼續挑戰了。
澤愛在全場的歡呼喝采下離開舞台，情不自禁地與安貞勇擁抱在一起。我和真幾也鬆了一口氣，但事情不是這麼輕易就了結的。明天將會傳出當紅女團成員在暗場對戰戲劇性勝出的消息，就算是一席佳話，也會對 Virgo 和 Virtus 帶來不利影響。參與非法舞台隨時會被官方舞台取消資格。
真幾知道我擔心甚麼事情，說：不如我封鎖這個場館？我說：你想一次過逮捕二千人？但也不能阻止他們說出去啊！能封鎖場地，但不能封鎖人心！她說：那怎麼辦？我嘆了口氣，說：沒辦法，只能用非常手段。
接下來的事情，只有真幾知情。我駭進了場館的通訊系統，反向解除了停在外圍方圓兩公里的十輛貨車上的訊號干擾裝置。再動用接通了的精靈網路，入侵了場館內所有人的守護靈，把他們意識中的部分記憶清除。因為短期記憶還未進入意識深層，比較容易處理。當然也清除了連接守護靈的所有外部錄影裝置的紀錄。一般觀眾的普通版守護靈防護力極低，但要入侵地下偶像的專屬守護靈則多花了點工夫。在一剎那間，剛才友誼賽的一幕已經完全消除，不留下半點痕跡。美中不足之處是時間不能倒撥，在場的二千人將會發現今晚出現了接近半小時的集體真空狀態，很可能會理解為心能失常的奇異現象。
司儀好像突然一覺醒來，不太肯定節目進行到哪個環節。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的成員患得患失地回到台中央。控制台隨即播出了原定下一首歌的前奏音樂。真幾有點震驚地望著我，說：這就是大精靈的魔法力量！我知道在警隊王牌面前展露實力有點不智，但我沒有別的選擇。
我們趁這個時機上前找澤愛和貞勇。我並沒有消除他們的記憶，希望他們記得這個教訓。他們還未弄懂眼前發生甚麼事，便被我們拉著離開會場。
到了外面我才問兩人究竟來這裡做甚麼。貞勇一副負責任男子漢的樣子，搶先回答說：我有一個在暗場活動的朋友，告訴我在這裡可以找到 Nemesis 成員的蹤跡。我們都知道上次挑戰碩美的很可能是其中的風仙。於是我便拉了澤愛一起來偵查。這完全是我的主意，不關她的事的。
澤愛似乎不是很領情，說：別說到我好像傻瓜一樣好嗎？明明是大家約好一起來的！
我假裝嚴厲訓斥他們說：別有勇無謀好嗎？弄不清楚狀況便魯莾行事！要不是我和真幾跟著來了，現在怎麼收科？別以為剛才僥倖贏了便沒事啊！
兩人低下頭來，乖乖地反思己過。我們各自坐上了電單車，離開了暗場的範圍。回到城區宿舍附近，看見路上有四個女生迎面跑來。停下來一看，原來是敏智發現澤愛不見了，帶了其他成員一起出來找她。一見澤愛坐在貞勇的電單車上，敏智便生氣地說：愛妹妹！枉我們半夜三更四處找你，原來你跑出去跟人幽會啊！看來已經給亞尼姐姐捉回來了！碩美也加入了對兩人的砲轟，只有兩個小妹妹織善和允恕站在旁邊沒有出聲。
澤愛和貞勇欲辯難言，我卻決定袖手旁觀，教他們吃點苦頭。警隊高級調查員國真幾目擊了這樣充滿微妙少女心思的一幕，未知會作何感想呢？
圖片使用 Midjourney 生成
亞尼姐姐太強大了！這個心智戰威力連少佐也比不上🤖其實不論比賽結果如何，亞尼姐姐從一開始就打算抹去所有人記憶吧？😂只是要讓兩個闖禍的人自己負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