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BUILD
我放開輕按香織善腦袋的雙手，改為擁抱她的肩膀。她把臉埋我懷裡哭了很久。我沒催促她，讓她靜靜地哭個夠。這是讀心過程中的最後釋放，對調整心能非常有效。織善從前給人冷血的感覺，但她的內心其實非常纖細和敏感，只是給自我保護的迫切需要壓抑著。經過雙子靈魂治療，很多緊鎖的關卡也逐漸打開了。
當然，人類意識跟機器不同，沒有完全修理好這回事。只要碰到觸發點，以為已經解決的問題可能會再度冒現。不過，這也不是壞事。這反而說明了，靈魂比機器更具彈性。它總是處於好與壞之間，只要取得均衡，就是最佳狀態了。這也是建基於人類靈魂的精靈網絡的強韌之處，它具有自我修復的能力。而我幫成員們所做的事情，其實也只是協助她們自我修復而已。
AUTO，是我們大精靈的格言。這跟人工精靈的 Artificial 本質並沒有衝突。
每次給女孩的淚水沾濕衣襟，我也會想，是不是要預先做些甚麼措施。但做甚麼也違反自然，還是讓她們哭濕我的衣服好了。亞尼姐姐奉上自己的胸口——這彷彿也成為了儀式的一部分。當織善平服下來，一臉羞澀地說了聲不好意思。然後她低著頭問了我一句：我想去浸浴，亞尼姐姐會一起來嗎？深夜一個人去浴池有點怕。我笑著點了點頭。我們的宿舍設有暖水浴池，有點像溫泉的作用，令成員們可以放鬆身心。
在我的護理下，織善的靈魂狀況雖然大有改善，但天生害羞和不擅說話的個性還是一樣。她是第五個加入的，年紀排第五，個子又瘦小，在隊中是小妹。（年紀最小但性格倔強的海允恕看起來反而比較大。）姐姐們對織善也很照顧，讓她感到安全和溫暖，但她面對熱情還是不懂應對，有時會情願獨處。愛熱鬧的姐們喜歡一起浸浴，織善卻會不知所措，而迴避在人前袒露自己。
從心所走回宿舍的路上，織善向我坦言，對明天參加熱身賽感到緊張。新一屆佩洛瑪舞台城際賽即將展開，各團體都積極通過熱身賽或其他演出機會備戰。但是，為了保留實力，很少會安排全員出動，而是邀約其他隊伍成員進行單體賽。明天便是織善跟維城的另一熱門團體 Elements 的成員金世珍的對戰。
Elements 的實力和聲勢，絕不在 Virgo 之下，雙方可以說是女團間的勁敵。雖然 Virgo 的果真希、桑敏智和雲碩美的個人排名很高，但 Elements 卻勝在平均，而個人排名最高的金世珍也只是僅次雲碩美之後。評論者甚至認為，Elements 繼承了傳奇女團 Nemesis 的風格和實力，有望成為維城第一。使用「五行」繫靈魔法的成員金世珍、木美輪、水至柔、火曉媚、土裏生，的確令人想起使用地、水、火、風、空「五大」的 Nemesis。不過她們是不是已經達到前輩的水平，還是未知之數。今次對方派出最強成員金世珍，對戰我方較弱成員香織善，卻多少給人以大欺小的感覺。成員們都替織善擔心，難怪織善自己也有點怯場了。
為此我問過經理人真知子的看法，她卻認為這個安排對己方有利無弊。如果被視為較弱的香織善輸了，大家也會視為正常賽果，對我方影響不大；但萬一金世珍輸掉，便會重重打擊對方全團的士氣。Elements 押下的注碼比我們大，風險和代價也較我們高。我們要確保的是織善的人身安全，不要受傷，也要強化她的心態，不要輕易洩氣。真知子認為這是個很好的鍛鍊機會。我對她的策略沒有異議，專心為織善提供精神支援。
我比較擔心的倒是金世珍這個女生的背景——她是織善的小學同學，也曾經在校內欺凌織善。這一點就算織善不說，我也早已查明了。事實上，金世珍本來也在我們兩年前的候選名單之中，但發現她和織善有過不和，便放棄了她。況且，她當時已經在 Elements 所屬的事務所當練習生，在一位資深的煉金術師手上接受訓練，要搶她過來也不方便。
在回宿舍的途中，我直接問了織善怕不怕，她說：不怕，我是貓魔女！我不怕金世珍這個人，我只是擔心她的實力比我強。
我點了點頭，知道她能夠用正確的心態面對這件事，便比較放心了。織善的強項是跳舞，奧師對她的評語是「跳舞機器」，意思是舞步精準，動作靈巧，但因為身材所限，而略嫌力量不足。至於唱功則比較弱，算是合格而已。我們盡量針對她的長短和靈魂特質，打造了她的單體出道曲〈貓魔女〉，成績其實也不錯，最高上過流行榜第三位。
我們回房間換了浴衣，去到浸浴室，卻發現所有人都在，織善當堂給嚇了一跳，但要退縮已經太遲。浸在大浴池裡的姐妹們，都熱情地招織善進去，見我在一起更是驚喜，哇哇大叫起來。我率先脫了浴衣，踏入池中，織善硬著頭皮跟在後面。
出乎意料的是，真幾也在，但卻獨自坐在浴池另一邊。雖說是可容十人的大浴池，但從一端到另一端，也不過是幾步之遙而已。表面上袒裎相向，空氣中卻有一道隱形的藩籬。我坐在真幾和成員之間的位置，以平衡兩邊之間的重力。我悄悄用內聽跟真幾溝通，她說：
剛才發現成員們都不在房間，擔心她們的安全，便四處找了一下。發現她們在浸浴時，本來想在守在外面，桑敏智卻說：不要偷偷摸摸地監視別人，堂堂正正地進來吧。那我便脫了衣服加入了。她們也沒聊甚麼秘密，只是談論明天香織善的單體比賽。
我知道成員們對真幾不是很友善。這也難怪，她怎樣說也是一個外人，而且還是個生化人警探。但奇怪的是，她跟大家敬愛的真希姐長得一模一樣。這時候，澤愛果然忍不住說：
我知道這樣說很失禮，但是，真幾探員不穿衣服，真的和真希姐沒有分別呢！你可以解釋一下為甚麼會這樣嗎？
真幾望了我一眼，遲疑了半晌，碩美便搶白說：不可能是純粹巧合吧？
敏智也尖銳地說：是有人偷了真希姐的外型做些甚麼嗎？難道是偵查的需要？還是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連年紀最小的允恕也忍不住說：我不能接受利用真希姐的外型做任何事！
真幾站了起來，說：看來我的在場令大家感到不舒服，我還是離開好了。
這時候織善突然哭了出來，說：請你把真希姐還給我們吧！
見真幾一臉無奈的樣子，我介入說：大家冷靜一點！國真幾探員用了真希的造型，是有用意的。距離城際賽只有不到兩星期，所有 Virgo 的粉絲也等著真希的復出，Virgo 也要以完整陣容參賽。明天真幾探員會以真希的形象，跟大家一起去現場應援織善，正式宣布真希復出，給歌迷一顆定心丸，也可以順便保護大家。你們放心，這只是援兵之計。我答應大家會盡力在正式開賽之前，恢復真希的意識。
我這麼一說，不只成員們瞪大眼睛望著我，連真幾也掩蓋不住驚訝的神情。暫代隊長敏智說：是真知子的意思嗎？
是三先生的意思。我簡潔地說。
大家都知道，三先生才是背後的總指揮。一祭出三先生，沒有人敢質疑和反對，但不滿的表情完全寫在女孩們的臉上。大家突然失去了浸浴的興致，挽著手離開了浴池，一聲不響地披上浴衣，但一走出了浸浴室，卻又議論紛紛起來。
浴池內只剩下我和真幾。真幾已經重新坐了下來，熱水淹及她的胸口。我讓自己的身軀沒入水裡，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我的臉應該很紅了。真幾先開腔說：
亞尼姐姐不會為了安撫她們而隨便亂說吧？真的是三先生的意思？
我點了點頭，下巴沾到熱水，說：當然只是順水推舟。你的身體以真希的基因為原型，這一點三先生早已猜到，你在不久前也自己查證過了。對吧？
她不得不點了點頭。
但你知道原因嗎？
她搖了搖頭。
因為是機密？
她又點了點頭，反問說：
亞尼姐姐似乎已經知道了？
我沒有回答，只是放鬆身體，默默地感受水波的輕微盪漾。她又說：
大精靈胡亞尼是無所不知的，就像 Nemesis 成員失蹤後秘密活動的事情。根據香織善的讀心報告，姐姐兩年前已經親身接觸過火妖妮妮。是這樣嗎？
是的，很抱歉之前沒有告訴你。
不用道歉，你沒有責任對我完全坦白。你提防我是正確的。
這也是沒辨法的事情。你雖然被委派來保護我們，但也同時是來偵查我們的。
在破案之前，警方要對所有對象保持警覺，包括表面上的受害人。
我完全理解。
那你們為甚麼還⋯⋯。
都說過，只是順水推舟而已。既然你和真希在身體上完全相同，如果你願意配合的話，為甚麼不借用一下呢？從你的立場也是利多於弊吧！
真幾苦笑出來，說：亞尼姐姐，真的鬥不過你呢！
沒有鬥不鬥的，我沒有惡意，只是想互惠互利而已。我給你一個情報作為交換吧。
真幾立即回復專注的神情。
你知道精靈暗網嗎？
知道，是地下精靈或者黑暗精靈的活動場所。我只是通過中間人做過表面的偵查。我們警方的系統無法直接進入精靈暗網。
我點了點頭，說：根據精靈暗網的消息，前 Nemesis 成員失蹤後，加入了一個叫做伊安娜神殿的教派，以五封印的名義，執行教派的任務。其中一項任務，就是你之前提過的針對有權勢的男性進行的報復。至於五封印和現在的案件的關係，我還未完全掌握。雖然我是大精靈，但也不是無所不知的。
伊安娜神殿？即是 Inana 女神？跟 Ishtar 有關係嗎？
伊安娜即是伊絲塔。
真幾的眼神流露出藏不住的驚訝。
那說不定跟真希有關？她的專屬精靈是伊絲塔！
有可能，雖然還未能肯定。
那伊安娜神殿的教主是誰？教義是甚麼？
教主叫做不二姬，身分背景不明，教義也未查清楚，大概是一個以女性為主體的教派。
謝謝亞尼姐姐的情報。你太厲害了！
不，偵查下去還要靠你呢！那麼，明天要以真希的姿態出現在公眾眼前了！
真幾嘆了口氣，說：對一個專業偵查員來說，沒有更具挑戰的事情了！盡力而為吧！
她站起來，跨出了浴池，水滴自她完美的身軀上流下。我想說：你本身就是當偶像的材料。但我沒有說出口。我也站了起來，接過她遞給我的毛巾。
圖片使用 Midjourney 及 Nano Banana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