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BUILD
天使之翼宣傳活動選擇在表演場館舉行，因為會有一場雲碩美和花愛誠的雙人演出。場館一早便坐滿了雙方的支持者，還有很多沒法入場的人在外面看直播。雲碩美的母親死後，小姨成為她的監護人，家族時裝生意亦由小姨繼承。成為偶像的碩美，很自然地擔任自家品牌的代言人。她和小姨不算親，彼此可以說是互惠互利的合作關係，V Label亦因此得到不少好處。
品牌的男代言人是花愛誠，兩人經常一起出席活動，被粉絲視為「配偶」（偶像雙人配搭）。與花果配帶點不倫意味的姊弟關係相比，雲花配這個組合廣受歡迎，品牌形象亦大大提升。雙方的經理人都善加利用戀愛傳言，不承認但也不否認，令話題保持熱度。這次合作演出，自然是萬眾期待的事情。
果真希遇襲事件真相未明，之後又發生了對花愛誠的槍擊（這件事沒有對外公布），公開活動的風險非常大。我曾經對三先生對示疑慮，但這並非我的職權範圍，三先生和真知子也有自己的盤算。佩洛瑪舞台城際賽即將開始，他們不想影響成員的狀態，也不想外界對團隊的信心動搖，決定所有活動如常進行。佩洛瑪舞台衍生的偶像代幣經濟，對市場消息非常敏感，隨便一個傳言也足以令幣價大上大落，影響團隊和成員的排名。
事實上，偶像行業的安全問題越來越嚴重。佩洛瑪舞台的對戰強度極高，傷亡事故並不罕見，場外的各種衝突和意外也成為常態。除了是狂迷的亢奮精神狀態所致，偶像經濟的利益瓜葛也是重大因素。財金勢力在背後粗暴干涉，試圖製造有利可圖的賽果，已經去到不擇手段的地步。散播謠言和操控輿論已屬小事，連身體襲擊或綁架勒索也時有發生。對於宣揚愛與和平的佩洛瑪舞台來說，不可謂不諷刺。不過，人類制度的問題不是我的職權範圍，我不便妄加評論。我的工作只是盡力照顧好孩子們的靈魂。
身為靈魂護理員，我本來不必出席這種場合，但由於最近的事故，三先生覺得我在場候命比較保險。三先生和我像普通觀眾一樣，坐在觀眾席後方可以綜覽全場情況的位置。為免節外生枝，其他成員也留在宿舍，由警方派遣的人員保護。
比我們更著緊的是高級探員果真幾和她的特派小組。調查至今未有進展，內情可能比想像中複雜，為了防止新事故發生，保安工作不容有失。我留意到一個留著黑色短髮，戴著口罩，身穿制服的場地管理員，在觀眾席周邊來回巡視。偽裝雖然堪稱完美，但我還是一眼看穿了她就是果真幾。
這個場館是普通大型劇場，並不是佩洛瑪舞台的標準場地。正式競賽用的場館都採用圓形全方位舞台，設有完整的心智能收發裝置，並可容納幾萬名觀眾，藉以誘發強大的心能疊加效應，化為佩洛瑪虛擬機的發動力量。但在正式競賽之外，也可以在普通舞台使用臨時裝備，進行小規模的演出。上次果真希和花愛誠進行彩排的，就是比現在更小的一個臨時舞台。不過，雖說規模較小，今天現場也有五千人，氣氛也相當熱列，跟真正比賽不遑多讓。
由於是時裝品牌發布活動，從舞台中央加建了一條長長的步道，一直伸出觀眾席的中央。活動前半的時裝表演，便是在這條步道上進行，同時在台上的大型屏幕投影，配以各種視聽效果，製造出非凡的氣派。我對人類時裝沒有很大興趣。我每天穿不同的少女風裙子上班，令人以為我是個愛打扮的人，但我其實並不特別講究。裙子都是大量訂購，合用的大概是十中之一，其餘的會捐贈給戰爭孤兒護養機構。天使之翼的風格也不符合我的人設，簡單來說就是太「女人」了。坐在我旁邊的三先生完全看透我的心思，看到台上的模特兒穿著性感的短裙婀娜多姿地走過，便說要買一條送給我。我沒有生氣，只是有點無奈。對於人類喜歡惡作劇的心理，我這個讀心者卻是無論如何也弄不懂的。
我想起昨晚幫碩美讀心的情形。關於真希的事，碩美是真心感到擔心和困擾的，但是外面卻謠傳她可以藉此獨霸花愛誠，好像這件事對她是有利似的。論實力，敏智可與真希匹敵；論外貌，碩美才是真希的對手。在粉絲的非正式票選中，碩美甚至贏過真希，被譽為全團首席，天下無雙的頂流神顏。也一直謠傳有狂迷為她而瘋狂甚至自殺的故事。古人所謂傾國傾城，大概就是這樣的事情吧。
讀心之後，我和碩美在宿舍樓下的小花園邊走邊聊。她又重溫了一次自己的成長經歷。對於父母的死，她依然採取無感的態度，但對於陪伴她長大的傭人尤兒，她卻表現出依戀。我覺得這個創傷是有用的，如果再深入挖掘，可以抵達她隱密埋藏的情感核心。這樣說雖然有點殘忍，但血的洗禮有時無可避免。
碩美把棕色長髮紮成雙馬尾，穿著家常的小背心和短褲，漫不經意地露出嬌人的美態，臉上卻掛著一副無辜的表情，任誰看見也會心動。我是人工精靈，我能推想為美而心動是怎樣的一種感覺，甚至可以形容出來，但我並未體會到感覺本身。感覺與語言表述之間，存在無法跨越的鴻溝。是以我一直非常不解，文學作品這種東西是如何產生共鳴的呢？像我這樣沒有感覺但語言能力卻非常強大的人工精靈，能夠寫出真正的文學作品嗎？這個想法給三先生知道的話，一定又會取笑我的了。
對不同的靈魂，需要採用不同的照顧方式。對碩美我通常會直接一點，去突破她的自我保護機制。在夜色的掩護下，她也特別容易說出心底話。我情願這樣聽孩子們表白，多於直接入侵她們的意識。我對自己的工作的暴力性質，一直保持高度自覺。我用提問的方式說：
但你不能否認，你是喜歡花愛誠的吧？
碩美搖頭否認說：沒有！我不會喜歡任何人，就算是萬人迷花愛誠﹗亞尼姐姐，你已經讀透了我的心，難道你不知道嗎？
無論我讀到甚麼程度，心是永遠讀不透的。最真實的心意，還需自己去回答。
怎會呢？姐你騙我。
心意這回事，不是單一的，甚至可以是相反的。可以同時有愛和恨。結果是愛還是恨，要靠意志做選擇。這個抉擇是你自己做的，我無法代你決定。
碩美想了想，不忿地說：花愛誠是愛不得的！這個人太驕傲了！他連我也看不上眼，他覺得自己比我還美呢！他以為全世界也應該愛他！這樣的人，看著也覺得生氣！但是，一聞到他身上那陣香氣，便甚麼氣也生不起來了！
女孩露出又生氣又迷醉的可憐表情，我硬著心腸戳破她說：
實情是你妒忌他姊姊吧！也因為這份妒忌，而想接近花愛誠，甚至是得到他的心。我說你喜歡他，就是這個意思。
碩美聽了，掩著臉，在花叢中蹲了下來，羞愧地說：都說瞞不過你，亞尼姐姐！從小就沒有人能抵抗我的美貌，但現在遇到一個果真希還不夠，還要遇到花愛誠。在這對不是凡人的姊弟的眼中，我還有立足之地嗎？
碩美激動起來，我覺得是好現象。她平時把自己保護得太好了，我是刻意刺激她的。
我在她旁邊蹲下來，說：每個人也是不同的，沒有誰能搶去別人的位置。漂亮的人最容易欺騙自己，因為給自己的光芒蒙蔽了，看不到自己的真實面貌。
女孩平靜下來，放鬆了防衛，說：謝謝亞尼姐姐指出來！別人跟我說甚麼，我全部聽不進去。我是個驕傲自大的人，我會覺得，你憑甚麼說我？有時我連真知子也不服。但是，亞尼姐你不同。在這個世界上，我只聽姐你一個的話。但是，我自己的真實面貌是怎樣的，坦白說我真的看不清楚。
我拉著她的手，安慰她說：不要緊，慢慢來。
這時候伊澤愛從樓上的窗子伸出頭來，大叫說：你們兩個蹲在那裡做甚麼？在偷情嗎？
我和碩美站起來，相視而笑。我小聲說：快回去！小愛要呷醋了！碩美也笑說：這個人煩死了！
圖片使用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