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以為，自己是永遠不會畢業的了。其實畢業的要求也不是很高，不一定要拿到頂級成績，只要合格，滿足到基本要求便可以。但我恐怕自己連這樣的程度也達不到。
自從升大學四年級的暑假出事，之後便在休學和復課之間，斷斷續續地拖延了幾年。最後卡在畢業論文那一關，明明題目也確定了，大綱也擬好了，材料也準備妥當了，但就是無法下筆。旁人可能會覺得，怎麼會寫不出來呢？隨便應付也可以蒙混過去吧。但心理關口這回事就是這麼奇怪，就像是明明看見面前是深淵，卻還是舉步讓自己掉進去；然後，明明一伸手就可以爬出來，卻縮在洞裡動彈不得。
遇到了姐們，我整個人生也改變了。她們伸出手，把我從洞裡拉出來。她們令我知道，自己並沒有壞掉，還可以成為合格的人。也感謝 X 老師願意指導我，讓我可以完成畢業論文，終於拿到了學位。我其實並不是為了學位，而是為了證明，自己還能好好完成一件事。
今天，我去了中大畢業禮。這件事我也掙扎了好一陣子。可能是我小時候媽媽的喪禮留下的創傷，我一直害怕參加任何儀式。一大群陌生人聚在一起，一臉嚴肅地按既定程序，進行一些形式化的行為，令我產生巨大的壓力。我不是想高調地批評甚麼徒具虛形、行禮如儀之類。作為人類社群的古老習俗，儀式一定有它重大的意義。我只是受不了那種充滿集體感的氣氛，害怕被困在場所裡不能離開，以致隨時會焦慮症發作。
中學畢業禮上，我便差點兒昏倒下去。我在學校沒有甚麼朋友，畢業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不捨或懷念，反而有一種鬆一口氣的感覺。不是覺得自己完成了甚麼，而是終於捱過了。也是靠著這個念頭，我才能抵受那個漫長的畢業禮。我沒有參加後來的謝師宴，相信也沒有多少人在意吧。
我說過不會辦婚禮，也是這個原因。甚至，我根本就不打算結婚。家裡是單親的，自己又缺乏戀愛經驗，對婚姻完全沒有憧憬。後來跟阿來拍拖，領略到愛情的滋味，但因為他的特殊心理狀況，我知道這段關係沒有前景。當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依然堅持不結婚，決定獨自生養孩子。到了今天，事實證明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不過，對於婚禮我也有所改觀。爸爸和新媽媽的婚禮，庭音姐和幸晨姐的婚禮，我都非常投入，哭得比新人們還厲害。原來，只要有真實的情感，就算是儀式也可以令人感動。我從前對於儀式的隔膜，源於我對那些群體沒有歸屬感，甚至是感到壓迫。換了是我珍惜的人，我原來能夠解開心鎖，毫無障礙的為她們而高興，也深切地體會到儀式的意義。
而今天，也有很多親愛的人為我而高興。爸爸、媽媽、哥哥、庭音姐、幸晨姐、蔓、阿志，大家都來見證我這個遲來的畢業禮。（感謝嫂嫂幫我在家照顧真幾！）原本預產期跟畢業禮只差一個星期，眼看是來不及恢復狀態的了，但孩子因為預約剖腹產而提早了兩週出生，我便有了足夠的時間休養和康復。回想起一年半以來的種種變化——由絕望的低谷走出來，與庭音和幸晨結成姐妹、重新寫畢業論文、開始跑步和游泳、合辦同人誌、發表日記和故事、爸爸再婚、哥哥的兒子出生、和阿來相戀、懷了阿來的孩子、姐們排除萬難終於結婚、失去阿來卻得到蔓，然後是真幾出生，到今天自己大學畢業——真的只能以如夢似幻來形容。我知道自己是個幸運兒，我會非常珍惜和感恩。
一個階段的畢業，只是另一個階段的開始。當媽媽這場學習，我還是個初入學的幼稚園生，未來還有無數的功課要應付。今次我不會再退縮，不會再半途而廢。當然，當媽媽沒有特定的學期，也沒有畢業禮，而是一生的事情。就算女兒長大成人，也還有新的課題和考驗。就好像我，二十幾歲還是要爸爸擔心和照顧，想起來也十分羞愧。我也是時候讓爸爸安心畢業了。他一定會拿到一級榮譽學位呢！
不過，人生的畢業禮也意味著生命已經走到最後，接近完成了。這不只是存活了多少年，有多長壽的事情，而是一個人究竟有沒有完成過甚麼。嚴格來說，沒有任何事情是真正完成的，但就完成度來說，也依然會有分別吧。在不同的身分、角色或責任上，可能會有不同的完成度。有人在職業上創下佳績，有很高的完成度，但在家庭上可能會有所不足。
人無完人，沒有人能在所有方面都做到最好，難免有所取捨，但至少希望不會在某些地方，留下巨大的遺憾。就像考試一樣，縱使不是十優狀元，成績有優有劣，只要未至於全部不及格，便可以畢業吧！這樣說來，能夠畢業也不是太難，像我這樣跌跌碰碰的，也終於算是完成了。雖然不是勵志故事，但至少可以令人感到安慰吧！
一會兒回家，還要穿畢業袍和真幾一起拍照呢！讓她將來知道，是她陪媽媽一起完成這個學位的。人生的畢業禮不只一個，每一個小小的階段的完成，都有待確認和紀念。媽媽會陪著你見證這一切。
圖片使用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