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轉〕
地點:牛棚藝術村,後進劇場。
舞台範圍:兩條粗柱子中間的地板空間。
佈景:黑色帷幕。
我和黑坐在觀眾席中央,沒有其他觀眾。黑穿著整套黑色禮服,頭戴黑色禮帽,腳踏鮮紅色高跟鞋,臉上像化了妝似的煞白,唯嘴唇色澤血紅。我穿著平常的普通白色 T 恤和牛仔裙。
[燈光漸暗]
〔全黑〕約五分鐘。
〔燈光漸亮〕
愛菲出場,身穿泥黃色鬆身裙子,頭髮紮成馬尾,赤著雙腳。
在舞台正中央站穩,雙腳如肩闊,雙臂下垂於大腿側,雙眼輕閉,含胸拔背,如練功站樁。
無聲。約三分鐘。
[燈光漸亮]
慢慢向前抬起雙臂,手心向下,至平肩,屈曲雙臂向身體收回,貼著身體向下按,直至雙臂伸直,放鬆,垂於兩大腿側。
慢慢向兩側抬起雙臂,右臂微曲,手心向天,左臂平直,手心向地。
慢慢伸出左腳,踏在右腳前方,右腳向後,踏在左腳後方,雙腳輪流移步,身體順勢向右旋轉。
漸次加速,以身體中心點為軸,順時針旋轉。
愛菲在舞台中心旋轉,只有腳掌擦在木板地上和衫裙在空氣中擺動的輕微碎音。
約五分鐘,旋轉漸次減慢,直至靜止。回復靜立。
[燈暗]
我望向旁邊的黑,隱約見他緊抿雙唇,眼神閃爍不定。
[燈亮]
不二蘋果站在舞台中央,紅色長髮披肩,身穿紅色吊帶短裙,露出雙臂、肩膀、半胸、背部和大腿。肩上掛著紅色電結他。
慢慢地給電結他調音,但聽不見任何聲音。
撥了結他弦幾下,但聽不見任何聲音。
開始彈奏,四個小節後,開口唱歌,但聽不見任何聲音。
(無聲)輕鬆彈唱的樣子,神情歡快,身體隨著節奏擺動。
(無聲)彈唱動作漸次變得激烈,貌似力竭聲嘶,身體顫抖,跪在地上,在地板上扭動。
結他掉在地上,不二蘋果以四肢撐地,背向觀眾席,抬起下身,叉開雙腿,慢慢把朝向舞台後方的臉側轉過來,望向觀眾席。
[燈暗]
我再望向黑,見他臉皮緊繃,下巴微微顫動。
[燈亮]
知恩盤腿坐在舞台中央,身穿布料極少的飢餓表演服,暴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軀。
知恩閉著眼睛,呼吸極輕,胸腔靜靜地起伏著,無聲,靜止不動。
知恩張開眼睛,直視觀眾席。
我望向黑,看見他臉上掛著兩行淚。
黑站起來,慢慢地向舞台走出去。走到四分之一,甩掉了高跟鞋。走到一半,摘下禮帽抛掉。走到四分之三,脫下禮服外套。
黑站在知恩面前,背向觀眾席。知恩抬頭,望向黑,慢慢站起來,幫黑脫下白襯衫、西褲、內衣、內褲和襪子。
黑完全赤裸,直立著,繼續背向觀眾席。
知恩輕輕抱著黑,黑的肢體漸漸軟化,無力地挨在知恩身上。
知恩把癱軟的黑慢慢安放在地上,讓他背向著觀眾席,蜷曲側躺。
愛菲從台左進,不二蘋果從台右進。兩人去到台中,一左一右和知恩並排站立。黑的身體躺在三人前方。
三人一起唸台辭(像悼辭一樣):
有一天馬戲團的管工察覺到飢餓藝術家的籠子,便質問下屬為何這個完全可用的籠子會空置著。沒有人知道為甚麼。直至有人從日曆紙得到提示,記起了飢餓藝術家。他們用長棍刺戳草堆,在裡面發現飢餓藝術家。管工就問:你還在禁食嗎?你甚麼時候才願意停止?飢餓藝術家氣若游絲地在管工耳邊回答:請你們原諒我!管工便說:我們當然原諒你!飢餓藝術家說:我一直也渴望你們欽佩我的禁食。管工說:我們當然欽佩。飢餓藝術家說:但你們不應該欽佩!管工說:好吧,那我們就不欽佩吧!但我們為甚麼不應該欽佩?飢餓藝術家說:因為我必須禁食,我沒法做其他事情!管工說:為甚麼你不能做其他事?飢餓藝術家說:因為,因為我找不到我喜歡的食物。如果我找到的話,請相信我,我一定不會多此一舉,我會像你或者任何人一樣,吃得心滿意足。那是他最後的說話。可是,在他的眼睛裡,就算已經沒有驕傲,也依然殘留著那不斷禁食下去的堅定信念。飢餓藝術家和草堆一起被埋葬。一隻年輕的豹住進鐵籠裡。
愛菲和不二蘋果一左一右離場。
知恩跪下來,彎身輕撫黑的身體,脫下自己身上的飢餓表演服,披在黑的身上。
知恩像豹般跨過黑的身體,在台前爬行了幾下,以舞蹈式動作,變成站立的姿勢。
知恩望向觀眾席,猶如望向遠方,抱著自己的身體,回頭,輕快地走向舞台後方,消失在帷幕後面。
[燈暗]
寂靜,沒有人拍掌。
我站起來,離開劇場。
【劇終】
賴晨輝(寫於 2025 年 4 月 19 日 – 20 日)
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